江鹧鸪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相心相】moon

*第一人称
*无差


0
“现在播报早间新闻。”
“于前不久开展的,制造连环爆炸的反社会分子逮捕行动,已宣告结束。”
“我方职业英雄一名光荣殉职,三名昏迷,其余受不同程度损伤,现已送至医院就医。”
“关于反社会分子的犯罪意图,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1
我又梦见了心操人使。
我打开房门,顺着走过千万遍的石子小路,穿过柳树巷,来到一个空旷的草坪旁。草坪上架着个简易的荡秋千,已旧了。就是麻绳掉着个轮胎,那麻绳不太结实,边角有细碎的线翘起来,孩子们手心长握着的地方已经发黑,显得脏兮兮的。轮胎早该淘汰了,连接着麻绳的边儿缺了块橡胶,让人不敢用劲去荡它,免得被甩了出去。

但这没什么大碍,对心操来说。

心操从小就不喜欢剧烈的运动,这是我观察许久得出的结论。他小学的时候尤其抵触加速跑,因为跑完会忍不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这常常使他本来就不怎么温和的脸更臭了。要说运动,他更乐意慢跑,或者蹬自行车一类相对安静的方式。

这样的心操人使,连荡秋千也是慢慢地荡。

我来到草坪跟前,没再往前去,心操就坐在秋千上晃悠,他仰着头,眼睛对准湛蓝的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我喜欢这会儿的空气,用不着穿过厚的衣服,风涌在胳膊上的感觉是凉的,像是初夏的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有光,但是没有太过热情的温度。我疑心心操已经发现了我,就是不肯把头转过来而已。我仍是不打算靠近他,摇晃他,我不想破坏这美丽的清晨。

于是我站在草坪外轻轻喊他的名字

意料之内的,他没有回应。




2
我是在小学的时候认识的心操人使。

心操集所有被欺凌的特点于一身,没有朋友,成绩一般,不爱说话,个性怪异,性格阴沉,对大家都喜欢的,流行的,他向来是不感兴趣。这点像我。

但他从来没给欺负过,这点不像我。

在某天下午,我又给人拖进卫生间,出来照例是鼻青脸肿,我很久不反抗了,不是没有反抗过,是没有用,反抗换来的只有更过分更出格的欺负,比起被一堆人围起来摁在地上狠揍,我更乐意把自己的弹珠,作业,零用钱交出去,以换得稍微温和一点的对待——例如被给上一两拳或者被泼水。
我擦掉鼻血,在水池边洗脸,奇了怪,我总忍不住眼泪,明明心里对这种事已经麻木,委屈和不甘心早给消磨尽了,眼泪究竟从何而来,我不清楚。
我把血水和泪水一起洗掉,并把水龙头开的尽可能大,以盖住我气息里的颤抖。虽然放学很久了,但我还是害怕被人看见这副模样,有点太丢人,我想。
这时候心操人使从教室里出来了。
我没去看他,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可他就径直走过来,像猫一样无声无息,一声不响站在我身旁,当我注意到他时,被他吓了一跳,水龙头的水还在响,我却愣住不知说些什么。心操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哗啦啦的水,他轻轻拧上水龙头,半阖着他那有点阴郁的,暗紫色的眼睛,他用那双眼睛盯着我,开口道:“明明是个男的,哭什么?”

怎么了,谁说男的不许哭的。

“放学很久了,再不去出去一会儿校门会锁的。”
我这么回答他,而后猛的抓起擦鼻血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身后的书包里,踉踉跄跄逃似的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逃,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
反正不是害怕,也不是厌恶。

“以后放学等我。”他说“一起走。”




3
“我不是能跟死人说话,我是能跟失去意识或者没法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在梦里交流。”
“这是有局限性的,我只能跟自己认识的人,并是认识我的人这么干,而且如果我们双方没有交流意愿的话,个性就无法发动。”

“听起来有点复杂。”

“是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个无个性。”
“为了达到交流的目的,陷入昏迷并想要给我传达信息的亲人或友人,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梦里有时我能跟他们说话,有时不能。”

我尽可能的在跟他解释着自己的个性,但心操说的对,这个性很复杂,自如的用它接收信息,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件难事。
“那你想做英雄吗?”心操突然这么问我。
我甚至以为他没明白我的个性,这种个性能做什么英雄,于是我朝他晃晃头。
心操靠着我躺下,头枕在自己叠起来的双手中。


“我想做英雄来着。”他轻轻说。


我坐起来,用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盯了他好一会儿,嘴巴半张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4
自那次事件后我就再没见过心操,我没去看他,我不想看他。


但我按时参加了eraser head的葬礼。


我第一次知道eraser head大概是在七八岁时,那个时候这位职英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在英雄排行榜找上一下午都未必看的到他,但心操就是知道他,就是崇拜他。心操话不多,在他最喜欢的英雄话题里,大多都是关于这个人的。
我那时问他,你们英雄迷不是都喜欢欧尔迈特的吗?我抬手指指eraser为数不多一张网上流传的带着护目镜站在楼顶的照片,怎么你成天念叨个没什么名气的。

心操哼了一声,打掉我的手,理直气壮。对英雄的看法不同,喜欢的英雄类型自然不同。

什么玩意儿,我甩甩被打疼的手,你就是觉得这人跟你哪里有点像吧。

他也不和我争辩,他讲这个社会生了病,医生治不好的那种病,欧尔迈特固然重要,但他要护住的是鲜血淋漓的皮外伤,而有些人,生来就是安抚内伤的。

eraser就是,心操无比坚定,我相信他就是。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我迎合他着免得他给我摆臭脸。

说起来我,从小对当英雄啊,打坏蛋啊没什么兴趣,就想好好念书,在大学主修心理,步入社会先找份长期工作慢慢攒钱,等有家底了开个心理诊所当医生。我喜欢平淡安稳的日子,例如在周五的下午提前关了诊所,找某个心操姓的老友一起吃个火锅,在周末跟女友约会,在工作日拼命加班,领并不富足但够花的工资,等到了时间就结婚,过一辈子美滋滋的小日子。

所以我常跟心操说,你从小不听劝非要顶着个脑控个性做这种高危职业,很勉强也好,拜托活久一点。

他朝我露出一点也不友好的笑容来,还不一定谁先死呢。


好,我回答他,你要是早死了,我就在你棺材里吐口水。


5
Eraser教过的学生几乎都来了,他们来固然有理由。而我就不明不白的了,但我在家里就是坐不住,我就是觉得我得来。

我坐在桌子边,听着刻板的追悼词,却又想起心操来。


心操家里其实一直不支持他做英雄,但大家哪管的住他,心操不爱吭声,但拗的很,也只能由着他去。

心操早早给人生做了规划,收拾收拾就跑雄英去了。雄英放学比其他学校晚半个小时,每次都要我在学校门口等他老半天,然后我们就一起推着自行车回家。

某天,那是我在学校门口等他等的最长时间的一天,我觉得天都快黑了,他才慢悠悠推着车走出来,我看见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就来火,谁晓得他完全不在意这个,平平淡淡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好像,有个喜欢的人。


...少女吗,你。
我给他一拳,他吃疼,推了我一把问我干嘛。我说这不能是你让我在这等你这么久的理由,见色忘友的家伙。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快点上车,天快黑了,回家。



我那时隐约有意识到这位“喜欢的人”是谁,其实不大难猜,或者说对我来说不大难猜。那人在我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个轮廓,直到毕业那天他才结结实实现了行。

Eraser有名的充满合理性,在我眼里就是个高高在上不可触碰如同月亮一样的存在,当烈日落下,万物沉睡,一切喧嚣都静下来之后,只有他仍工作着,穿破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隔阂,直达人内心的最深处,用他那冰冷但明亮的月光牵着在太阳落下后仍没找着路的可怜虫们回家。


我瞥见心操踮脚吻他。


其实挺好的,我装着没看见,喝自己的饮料。后来我跟心操讲,你知道吗?爱豆跟自己粉丝在一起的几率堪比小行星撞地球,你中大奖了。他不反对,看起来很受用,就差使劲点点头了。

他说,那我要好好,好好的珍惜我的一切。




好好,好好的珍惜吗。
台子上的人念完了追悼词,场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些学生抑制不住的抽泣就显得格外明显,这里看着人多,其实有一大部分人都是来例行公事的。临近结束,场子里人一下子就少了过半,也难怪,eraser是隐秘性的英雄,不出这档子事甚至没多少人知道他。
我站起来,跟着学生一起去给沉睡的英雄送花,我挑了朵白色的,看起来干净的很,就如同他本人一般。我到他身前,他安静的合着眼睛,如果忽略那没有血色的面孔,就好似睡着了。

我的眼睛明明是看见相泽消太的,眼前的画面却总变成心操人使。

我没有理由伤感,eraser要说和我没什么过多交际,但我忍不住发抖,悲伤像潮水般涌过来,抚过沙滩带着石子又一同卷去,我放过花就逃似的离开,找了个位置坐着喘气,脑袋里不受控制的闪过些零碎的画面,有eraser的,但更多是心操,我看见心操坚定地跟我说要做最棒的英雄,看见他一身伤回来被训斥然后硬说自己没事,看见他自己默默的加训练跑他最讨厌的冲刺跑,看见他拿到英雄执照高兴的请我喝酒,看见他给eraser准备的玫瑰,看见他婉拒我的火锅邀请,挥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

看见他认真地说要好好,好好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混账,我低声骂了句,眼泪却掉下来。



“为什么他们老说你的个性是能跟死人对话啊?”
“因为我只能梦见昏迷的人,这类人多半性命垂危,找完我多半就去世了....可不是我让他们去世的,是他们自己了解到了放心不下的事情之后,自己放心的离开的,要是不想走还来找我干嘛,醒来后亲口说不就行了。”

“这个个性的发动条件还有一个,如果当事人没有想离开的意愿,我是不会梦见他的。”




心操人使,你想怎样?


6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胡乱抹掉眼泪转头看他,是人偶。

“...不好意思,打扰了,嗯...你还好吗?”

我记得eraser是他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人偶明明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总是先一步关心别人怎么样。
我认识他,他跟心操关系不错,是近时期的超新星,救完人之后总习惯性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像是欧尔迈特一样。有些人生来就是为护住群众鲜血淋漓的伤口的,我觉得人偶就是。

“我还好。”我回答他。

人偶小心翼翼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候我注意到他怀里揣着个盒子,就是很普通的棕色木盒,花纹非常简单,说不上特别精致,但也绝不简陋。这是什么?我想问他,但我没吭声。
于是他先开口,人偶半低着头,侧过脸朝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礼貌性笑容以示友好,他一只手来回轻抚着那木盒开口,声音不大,但稳重。


“相泽老师....是个非常棒的老师。”

是啊,他很棒,我心想,他一个眼神能让我某位老友思考一个上午。

“我本不该说这话的....很抱歉这么失礼。”
人偶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刚刚不止是为他落泪,是吗?”
他刚要把下一句话说出口,却又停住,犹豫了好大一会儿,两手都搭上那木盒,手指收紧了些,虽过了半天,但还是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了。
“心操找过你了,对吧。”


是肯定句。
很早就听说人偶好学,了解非常多的个性,不仅仅是那些擅长物理攻击的,像我这种人的个性,他也知道不少。
他显然明白心操来“找”我意味着什么。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确定心操来过这一点,这不像心操的作为。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靠一些信息猜的,看来是猜中了吗...”人偶似乎没法保持住方才的勉强状态了,他的腰轻轻的弯下去,胳膊肘抵在那盒子上,上臂竖着,手掌拥进发里,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
“心操现在,不太好。”他转过来看着我“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医生说他处在一个挣扎着的,非常痛苦的状态下。【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全看造化。但这种损伤,换做别人早就选择解脱了,这孩子坚持到现在,可能是有什么事拌着他吧。】他们是这么说的。”


果然。
我终于没法再骗自己长时间整夜整夜的梦见心操不是巧合,不是因为什么我想他了,担心他了。

实际上从来就没骗成功过。

我也终于没法再骗自己不去看心操不仅仅是因为生气,气他不肯醒来,我是害怕,我害怕看见那个带着呼吸罩浑身插满管子的心操,我害怕见医生对我和他的家属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他是个英雄。

用纸盖着的火焰腾的上升,把最后一片白纸燃尽,灰烬全给风卷了去,一点也没留下。远方的钟表指针回旋,用吓人的速度逆时针转起来,就快要来了,就快要来了。
我陷入极大的痛苦当中。


人偶不知如何安慰我,看起来有些无助,实际上他也相当痛苦,良久,他才又开口,道出自己来的目的。
“这个...”
他拿起来那盒子
“是相泽老师在担架上的时候,递给我的。那几乎...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人偶说到这突然哽住,他费着力像是咽下什么东西。
“他给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见我接住就失去意识了。后来相泽老师的家人跟我说,既然是他给你的你就好好保管吧。但我想,这个不是给我的。他应该是要我交给什么人。”

我抬起头来看他,人偶很聪明,各方面都是,我也不傻,我知道他指的是谁。

人偶打开那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护目镜。没给清理,少许血迹干在上面,一边的扣已经成了半截,人偶小心推了推它,将其往里边放了放。
“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事实上我觉得这种话很混账。”人偶看着那护目镜出神“我觉得心操大概是在等这个。”

他盖上盖子,把盒子推进我的怀里。
“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我没生他的气。
就算他想离我们而去。
我生不起来这种人的气,心操人使,比任何问题儿童都问题儿童,人都说他一声不吭,听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如同听雨点掉落,听过便罢,从不追究,他总告诉我别老把仇恨记心里,自己记住自己的梦想就行。试着把罪孽和人分开来看,憎恶罪孽的同时原谅那个犯罪的人,把社会上的闲言碎语归为情理之中,这样它们就变得可控。可从来没有人觉得他逆来顺受,他倔呀,他比任何人都倔,人们说你的个性像坏蛋,他偏要用它做好事,我们说你去做英雄太危险,他非考英雄执照给我们看。


大概,即使是相泽消太跟他说你要朝前看,他都要一声不吭跑回来,说不行,我还没给您戴上戒指。

7
心操妈妈打电话给我,带着哭腔说虽然不知道我们发生什么矛盾了但这种时候了还是来看看他吧,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早就想来了,我这就来。

于是我现在坐在床边,捧着个盒子。
心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眼睛阖着,眼边发青。像我想的那样带着呼吸罩,身上插满管子,手上打着点滴,绷带几乎给他缠成了木乃伊。旁边的心电图滴滴的响着,我忍不住去瞧那玩意儿,生怕它突然就滴——
到了夜晚我跟心操的家人说,你们去旁边病床上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就好。我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嘴里默念些话,终于睡去。


个性如我所愿那样发动了。
有些事情,我一定要知道。

我像个幽灵飘进梦境中,拨开云雾映入眼帘却是一片狼藉,这是个偏僻的地方,杂草丛生,垃圾堆的哪都是,破旧的建筑物摇摇晃晃,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我顺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飘进去——找到他们了。
想与我交流的友人或亲人,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告诉我他们想传达的信息,有时我能与他们交流,有时不能,其中不乏把自己的记忆完完全全展现给我,这样更直接。

那敌人着实棘手,身强体壮,非常残暴,一声不吭,要我形容我就只能这么说。反正是这两位英雄不擅长的类型,刚开始还能攻击一两下,到最后就只剩单方面躲避。
Eraser主要负责的是攻击方面,他的体术和实战经验虽然令人叫绝,但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的阻止着这大块头前进,虽然自己身上已经满是窟窿了。
我见心操负了伤,额头上全是血,盖住了他一只眼睛,他费力地喘着气,臂膀底下护着一个小家伙——是个小女孩。
我瞧见心操摇摇晃晃,看起来像要倒下去,又强行让自己站起来,免得惊了怀里的小孩。
一定,非常的痛苦吧。

我开始发抖,下意识捂着嘴,虽然这个时候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到。

Eraser找准了机会,让敌人吃了自己一击,趁着这个空档朝心操吼了些话,我听不见他吼的是什么,但我看见心操只是缓缓把自己的防身用品塞给那个小女孩,指着出口教她逃跑,小女孩虽然害怕,但她想活命啊,我猜这大块头的目标也不是个小孩,于是她就那么踉踉跄跄的跑出去了。

Eraser好像有些生气,我看。

心操勉强着,想要站起来。我不懂他为什么不跑,明明跑了之后可以找支援,这样救eraser的可能性就大....好吧,我就是想让他快点离开这儿。
即使结局已经注定,即使我看到的只是回忆。

毕竟我就是个学心理的,对战斗上的事没有他那么睿智。我好半天才看见放在角落里的炸弹。
我忆起新闻里的图片来,虽然这现在已经够破了,但那图片里的建筑才算是真正的一片狼藉。
我明白心操为什么不走了。
但是炸弹不等人啊,心操不听话,它当然不会等他走了再爆炸,一声巨响,热浪猛的卷过灰尘,把敌人和eraser瞬间吞没,我的友人恰巧立在门口,被爆炸一浪轰飞出去,我急忙飘出去看他,见他撞在不远处的树上,腰给摔成不自然的形状,他滚落下来,猛的咳出一大口血,我终于忍不住,虽然脚触不到地面,还是尽我所能的快到他身前去。


心操!我喊他。

他听不见。

他失神了好一会,我以为他要晕过去,谁知道他扶着树又站起来,我站在他身前,他盯着我——身后的废墟。
他满脸是血,耳朵上方的伤口甚至还在淌,头发被血块凝成一团。
他脸上,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啊,我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艰难地站起来,向前挪步子。


你别走了行不行。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


他身上的武器掉了一地,但他没去捡。他仍是费劲的走。


你别这样了行吗。

还在走。


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人多么担心你。


还在走。


你为什么那么倔,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肯好好等救援来,你图什么,你这个混账,自私鬼,你救不了他的。敌人没死怎么办?你现在进去又能做什么?



还在走。
他靠我靠的很近了,眼睛就没往其他地方飘过,他几乎挨住我,鼻尖碰鼻尖。


心操人使!我泪如雨注咆哮出来。
你他妈的,非得当个英雄是吗?!



呼————
他穿过我的身体,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跪坐下去,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在悲什么,明明结局已经注定。就在这时候,我听见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老师....


我怔住,回头去看他,心操仍然没停步子,那几乎从他嘴里溜出来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就这么落进我的耳朵里。我站起来,一下子难以置信,心操从来都是安静的,高傲的,连讽刺都是带着笑的,他比任何人都普通,却比任何人都强大,我站在他身后这么些年,看见过许多心操,我看见坚定的心操,快活的心操,生气的心操,努力的心操,唯独没见过的,是无助的心操。


那是他吗?


【这个社会生了病,每个人都生了病,医生治不好。】
【尝试去把闲言碎语看做情理之中,去忍耐。】
【你放学以后等我。】
eraser就像月光,能在烈日落下之后指引那些还没找着路的可怜虫回家。


你没有那么强大的啊,拉着我走出来这么多年。
你可以奋不顾身追求一切,唯独不能失去指引你的月光吗?

这样的吗....


他进入建筑物,或者说进入废墟之中,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睁开眼睛,已是傍晚,心操仍安安静静躺着,我却泪流满面。心操有个小妹妹,她怔怔望着我,半天才问我大哥哥你哭什么呢,我说没事没事。

我哽了半天摸摸那女孩的头,说大哥哥要对不起你们了。
然后我把那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取出护目镜,放在心操的枕头边。



我悄悄在心操耳边说,你去吧。


8
我又梦见了心操人使。
他还是坐在那荡秋千上晃荡,晃的很慢很慢,这次他没再一直盯着天空,他见我来了,老老实实看着我。

我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心操。”

他跳下来,乐呵呵的,少有的没带讽刺,扔给我一句:“你自己想去。”

我生不起来气了,我走上草坪,把护目镜塞到他手里。他拿着它看了半天,非常认真的跟我说。
“谢谢你。”


“我走啦。”
他朝我挥挥手,向前跑去,穿过石子小路,穿过柳树巷,梦境开始瓦解,场景开始褪色,世界化为空白和碎片,而他就跑向空白尽头,我见那天边站着个人,一身黑衣,披着有点蓬乱的长发,远远的看向这边,心操跑过去,他与他并肩,然后,永远地,永远地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冥冥之中我听到一句,记得别乱吐口水。





9
后来有人告诉我,心操在我做这梦之前就去世了。

啊,那它便是一个真的梦了。

但,它真的只是梦吗?




10
后来我再没梦见过心操人使。

这个社会生了病,其实是我们生了病,这病医生治不好,需要有特别的人来治,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你的恋人,病才没那么俗呢,这个人可以是一切,甚至可以是风海,可以是雷雨,也可以是棉花糖和奶茶,能治好人的就是医生。在痊愈之前大可放心依靠他,没人会怨你脆弱的。

我常跟我的病人说,生病了要会哭,会喊,不然迟早得出事情。

不然就会像这个人,我点点桌边的心操的相片,他就出事情了。

我的病人不认识这位隐秘英雄,怯生生的问他怎么了。


我笑了笑。





11
他啊,追月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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